其次,《文赋》对构思过程作了生动的深刻的描述。陆机说:
其始也,皆收视反听,耽思傍讯,精骛八极,心游万仞。其致也,情曈昽而弥鲜,物昭晰而互进。倾群言之沥液,漱六艺之芳润,浮天渊以安流,濯下泉而潜浸。于是沈辞怫悦,若游鱼衔钩而出重渊之深;浮藻联翩,若翰鸟缨缴而坠层云之峻。收百世之阙文,采千载之遗韵。谢朝华于已披,启夕秀于未振。观古今于须臾,抚四海于一瞬。[7]
陆机在这段话中认为,构思开始后,视觉和听觉都收回来了,既深思又博采,心神飞驰到极远的地方,遨游在万仞高空,构思成熟了,达到极致了,情思由朦胧而逐渐鲜明,各种物象纷纷涌来。把平时学习的诸子百家的精华都倾吐出来,同时含漱六经之芳香的文辞。想象有时安稳地漂流在天河,有时又潜入到地泉里浸泡。有时言辞艰涩,深藏难觅,好像游鱼吞钩,要丛深渊的水中提出,有时文辞连续涌来,好像飞鸟中了带丝的箭,从高高的云层一个一个地掉下来。有时收百代阙疑未解的文字,有时采取千年无人用过的韵调。抛弃前人的陈词滥调,像辞别已开过的早晨的花;创造前人未发的辞与意,如同开启还未开放的晚蕊。构思好的形象,可以观古今于须臾之间,俯视四海在短短的一瞬。在这里,陆机在中国文论史上第一次如此具体、细致地揭示了诗人构思的过程及其特点,对后人的影响很大。在诗人进入虚静的澄明状态之后,构思活动就开始了。构思是以活跃的想象为中心展开的,想象是一种超越时间和空间的活动,所谓“精务八极,心游万仞”,所谓“浮天渊以安流,濯下泉而潜浸”,所谓“观古今于须臾,抚四海于一瞬”,所描写的就是这种突破时间、空间状况的精神遨游,它具有极大的自由性。在想象中,情感和物象都由朦胧走向明确(“情曈昽而弥鲜,物昭晰而互进”);为了把构思的形象和情感表现出来,要借鉴古典著作中的语言(“倾群言之沥液,漱六艺之芳润”),但是这种用词语表达情感和形象的活动常有变化,有时很难,艰涩无比,但有时又很顺利,顷刻之间文思泉涌,所谓“浮藻联翩”。在想象中,会出现创造性的时刻,发前人所未发,所谓“谢朝华于已披,启夕秀于未振”。同时,陆机还认为构思活动具有艺术的概括性,可以以少总多,即“笼天地于形内,挫万物于笔端”,天地之大可以在诗人所描写的“形内”表现出来,万物之多可以在他的“笔端”抒写出来。由此可见艺术构思具有精神自由性、情感形象渐进性、表达的起伏性、艺术的创造性和艺术概括性等特点。